第五百一十六章 相思（一）

萬千相思，不知如何落筆。

崔渡坐在書桌前，提筆許久，才低頭揮筆。

他習(xí)慣用炭筆和稍硬些的紙張，炭筆在紙上飛快地游走，很快就畫出了一個可愛的大眼少年，站在一望無際的田中，看著遠(yuǎn)處雲(yún)端。

雲(yún)端裏有一座宮廷，一個英姿颯爽的美麗少女立于朱色宮門外。少年少女隔著遙遠(yuǎn)的空間對望。

滿紙沒有一個字，所有的思念，都傾注在這一幅畫中。

崔渡畫完後，小心折好放入信封裏，令人送去王府。

南陽王府和京城一直有專門的送信渠道，比尋常快馬送信還要快得多。只是，送一回信要消耗不少人力物力。所以，崔渡每次寫信，都是順著陳長史的信一同送去京城。

這份克制和細(xì)致，深得陳長史贊許。

“長寧伯很是懂事。”陳長史對馮長史道：“郡主去京城，是有正經(jīng)要事，每日殫精竭慮費(fèi)心費(fèi)力。長寧伯安心待在田莊裏，每日忙著自己的差事，一共就寫了兩回信給郡主。想來是怕擾得郡主心神不寧。”

時時刻刻處處都以郡主為先，凡事都為郡主著想，這才是最適合郡主的夫婿。

馮長史笑道：“這麼多來求親的美少年，其中不乏世家貴公子，我們郡主可是一個都沒瞧上，早早就和長寧伯定了親事。半點(diǎn)都沒辜負(fù)長寧伯的情意。”

陳長史也是一笑，立刻安排人將信送了出去。

……

此時，姜韶華正在刑部裏看卷宗。

刑部有兩位能幹的侍郎，沒什麼陳年積案。乍看也無不妥之處。姜韶華便吩咐楊侍郎，將最近半年刑部的卷宗都搬過來。

刑部掌大梁司法刑獄。所有州郡發(fā)生命案，必須要呈卷宗至刑部複核存檔。從卷宗的數(shù)量，便能大致看出大梁在過去的半年裏發(fā)生了多少大案。

卷宗堆積在木案上，足有半人高。姜韶華隨手拿過一本卷宗，隨口問道：“楊侍郎，這裏一共有多少卷宗？”

楊侍郎答道：“回郡主，這裏有一百六十九份卷宗。”

也就是說，一共有一百六十九樁命案。

“命案是不是越來越多了？”姜韶華看向楊侍郎。

楊侍郎嘆了口氣，點(diǎn)點(diǎn)頭道：“是。不敢瞞郡主，這命案也不是每一樁都報上來的。每一個郡縣若是發(fā)生命案大案，郡守縣令便要被吏部記上一筆，年底的考核便會大受影響。所以，命案隱瞞不報，是常有的事。”

“半年內(nèi)呈上來的有一百六十九份，被隱瞞下去的，至少是這個數(shù)字的兩倍。”

這是一個何等觸目驚心的數(shù)字。

姜韶華眉眼沉凝，沉默不語。

楊侍郎繼續(xù)低聲道：“這都是因?yàn)樘鞛?zāi)頻頻所至。為了一口吃的，就敢殺人搶糧。臣知道郡主一直在盡力推廣新糧救濟(jì)北方百姓，不過，北方二十州，總有郡主顧及不到的地方。郡主無愧于心，不必為此自責(zé)。”

姜韶華淡淡道：“本郡主確實(shí)不必自責(zé)，應(yīng)該自責(zé)的，是朝堂袞袞諸公。人心不安，民怨沸騰，衆(zhòng)臣本該齊心合力，治理朝堂辦好差事，讓百姓們過上衣食無憂的日子。可朝堂裏到底是什麼樣子，楊侍郎身在其中，比誰都清楚。”

楊侍郎啞然無語。

朝堂裏黨爭激烈，這大半年來，太皇太後黨和丞相黨幾乎撕破了臉皮，鬧得不成體統(tǒng)。

鄭太皇太後賢名被毀，安國公被彈劾閉門自省，王丞相也損失慘重，兒子坐了幾個月大牢，刺史之位沒了，前程盡毀。左大將軍從邊軍主將，變成了神衛(wèi)營統(tǒng)領(lǐng)。這期間相差何止千裏。

郡主來了之後，竭力彈壓才有了短暫安穩(wěn)。等郡主回了南陽郡，太和帝能不能壓制住群臣穩(wěn)住局勢，委實(shí)不好說……

這些念頭，在楊侍郎心中一閃而過，卻是不能訴之于口。

楊侍郎定定心神，恭聲道：“郡主時刻牽掛百姓，對百姓之仁厚憐愛，令臣敬佩不已。”

姜韶華沒心情再說這些輕飄飄的客套話，繼續(xù)看起了卷宗。

接下來幾日，姜韶華除了看卷宗，便是在刑部各司轉(zhuǎn)悠。別管她能看懂多少，總之，她人在刑部，刑部上下所有官員便都勤快得多。

刺客一案，楊侍郎依舊在追查，不過，一直查不出什麼有用的線索。看來，又將變成一樁“懸案”。

“郡主，”秦虎悄然湊過來，低聲道：“南陽郡送信來了。”

姜韶華舒展眉頭，從秦虎手中接過幾封信。

第一封是陳長史的來信，第二封是馮長史的。不甘寂寞的父親盧玹，每次也會寫信來，信中盡是些不痛不癢的廢話，看不看都無妨。

最後一封，是她的未婚夫婿長寧伯崔渡的來信。

姜韶華看著信封上熟悉的字跡，目中閃過笑意，嘴角揚(yáng)了起來。

巧得很，今日隨行的中書舍人是鄭宸。

鄭舍人目力極佳，隔著九尺的距離一瞥，竟瞥到了信封上的名字。語氣中少不得飄出一絲酸意：“長寧伯給郡主來信了？”

姜韶華略一挑眉：“我們是未婚夫妻，彼此通信有什麼稀奇。”

鄭宸被噎了一下，心裏不快，卻連吃醋的立場和資格都沒有。

姜韶華瞥一眼鄭宸：“聽聞鄭家和範(fàn)家已經(jīng)議親，很快就會下聘過禮，本郡主得恭喜鄭舍人，得此良緣。”

鄭宸到底還是像前世一樣，要娶範(fàn)嘉寧為妻。

範(fàn)大將軍做了邊軍主將，一躍成了軍中第一號人物，兵權(quán)在握，在朝堂分量極重。鄭範(fàn)兩家結(jié)親，也是鄭太皇太後樂見其成的事。

鄭宸和姜韶華對視：“彼此彼此，臣也要恭賀郡主，即將招贅婿進(jìn)門。日後為南陽王府傳承香火。”

姜韶華淡淡一笑：“能延續(xù)南陽王府，是本郡主最大的心願。”

“本郡主要回宮，鄭舍人可要同路回宮？”

“臣要回安國公府，就不和郡主同路而行了。”

姜韶華略一點(diǎn)頭，騎著駿馬回宮。鄭宸則調(diào)轉(zhuǎn)馬頭，向安國公府而去。

兩人背道而馳，愈行愈遠(yuǎn)。

……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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